（第66期）
缅怀苦难，纪实重现。感恩养育，善莫大焉。
两个父亲两个梦之——养父篇
作者
龚君临
———对于养父，想表达的东西太多。如果您有耐心看完，请为伟大的父爱点赞吧！
养父与母亲的合影
生父去世以后，母亲不堪触目伤怀。况且生父生前新修的三间木架房，没有装壁，空空荡荡。我们又搬回了和奶奶同院子的老屋。其时，家族内部，却是暗潮涌动。羁于一些原因，一向强势的奶奶更加排挤母亲。甚至在趁我妈干活去了，偷换了我家房门的挂锁。爷爷是个忠厚老实的人，但一直都是做不了主。母亲本就身体单薄，经历了中年丧夫之痛和身心摧残，愈发地瘦了，好似一片随时都能被风吹走的落叶。那段日子，是母亲生命中最黑暗，最艰难的岁月。父亲死后，妈妈第一次带我们回娘家。大舅接我们到房边的堰塘。每次都是一家四口，我骑在父亲的脖颈上。而现在，母亲一手牵着我，一手牵着姐，泪眼滂沱。天淅淅沥沥下着小雨，寒风中，我冷得瑟瑟发抖。大舅抱住我，一个大男人嚎啕大哭………但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。孤儿寡母的凄凉辛酸，在那段苦难的岁月里，她挺过来了……直到后来遇到了我的养父。养父是篾匠。和生父是族兄弟，稍小几岁。第一次见到他时，是他为我家打篾垫（晒农作物的竹席）。他很和蔼，不象有的匠人，成天扳着脸。儿时的我，不知天命，活泼开朗。整天和小伙伴们玩“泥炮”，折断开花后的绿肥的茎，把白浆涂在眉毛、脸上，扯下玉米上的毛须当胡子唱“大戏”。又或者戴着平顶警帽，腰上插把小木枪，骑在柴房的柴根兜上，想像自己是开摩托抓贼的警察，嘴里“呜呜呜”地开上半天车。但养父来后，我就不和儿伴们玩了，成天在他身边转，“叔叔，叔叔”地叫个不停。他会给我用一截竹子做一把竹枪，用薄薄的竹篾织一只小巧的蚱蜢，乌鸦，他会在抽烟时吐烟圈叫我用手捉……每天早上，我在阶沿上洗脸，只要一看见他出现在屋塔外"拦门田"的田埂上，就会立马扔下毛巾，大声喊着叔叔，扑在他怀里。他曲起强劲的手臂握紧拳头——“称盐啦”！（一种儿童称重的游戏）我两手吊在他的手臂上，双腿悬空，一直纠缠到他干活的场地………我想，我与父亲还是有眼缘的。甫一见他，就毫不生疏，亲切喜欢。又抑或是年纪幼小，易于接受的缘故吧。姐姐大我四岁，又是女孩子。所以，在他们婚后改口叫“爹爹”时，羞涩，忐忑，远没有我叫的自然，叫的贴心……现在换位想来，父亲当年的决定应该颇为艰难。末婚之身，上门抚子。农村传统的习俗，对入赘当婿多少应有一些歧视的眼光。生父因病债台高筑，在那个年代，应算是天文数字。况且家族内讧，免有委屈。“养儿防老”的古训，对每个男人来说，多少还是有顾虑的。但父亲还是勇敢地挑起了重担。甚至我亲耳听到族三爷劝爹爹自己要个“指标”，生个小孩。但他却说:我有一对儿女，够了。以至终身未育。就这样，我又多了个爷爷奶奶，两个叔叔，两个姑姑。还有一个表妹。后来我又转入距他们家近的村小学读书，多数都吃住在那里。大家都待我很好。三叔和我性格相投，我和他经常同睡一床，我翻看着小人书，他给我松骨拉皮，听他哼唱:军港的夜啊，静悄悄……表妹文静可爱，我们一起在地铺打滚，一起唱“大戏”，一起捉迷藏，一起骑山羊……我的童年，过得快乐开心，丰富多彩。但儿时的记忆中，父母总是那么忙碌，好象永远都有干不完的活。但家境却依旧是贫寒。一是靠天吃饭，经济单一。二是家底薄弱。还要做很多基础建设。砌屋塔，扩修牛舍。又新配修了两间木房，开窑烧砖瓦，装修房壁。为弥补粮食缺口，爹爹和妈承包了山顶上别组的荒田，甚至是外婆，姐夫那边的田地。交通不便，所有的这些，都是靠父亲两只肩膀，一根扁担挑出来的。直到姐姐和我结婚的时候，房子也装修的漂漂亮亮了。姐姐出嫁时，陪嫁也是数一数二，光椅子都有七八十张。父亲的性格温和敦厚，从来没有打骂过我。那时家族内讧，但爹爹曲意斡旋，最后一家族终于和睦相处，至到如今，关系也特别好。奶奶去世后，也是他帮忙安排后事，爷爷最后的日子，住在我们家。经常和父亲聊天。总说跟着我们过好日子，死后会保佑我们。最后还是父亲送的终。在父亲的默默付出和人格感召下，让我儿时对奶奶的埋怨也渐渐释怀了。
天资聪颖，学业不成。婚姻镜破，事业不兴。“一把好牌，打得稀烂”。这是我对自己前半生人生失意失败的自嘲。一个成熟的男人，不畏世俗势利，甚至冷眼，嘲讽，是能波澜不惊的直面剖析人生的。父亲从来没有责难抱怨，更多的是理解，宽容与支持。我想最惭愧，最对不住父亲的是我没有考上大学。凭我的资质，随便上个二三流的大学是绝对没问题的。小学时我一步从乡小升进县城的重点一中，父亲当时应该是非常引我为豪的。我记得有年开学，大雪封山，父亲为了不耽误我的学习，和姐姐，还有一个同考上一中的表姐父女一起走八九十里山路到县城。因为我的鞋子湿了，就穿了表姐的新鞋，当时，脚都瘸了，后来是父亲把我一步一步背到县城的。但由于我听不懂城里老师的乡音，加上年纪太小，还不到一米四五，不适应突然远离亲人。食堂打饭都没窗口高，后面的高年纪同学饭菜都掉在我头上。所以成绩也不理想。现在我觉得主要还是缺乏独立生活的能力。后来我考高中时，全部志愿填得都是镇上的高中。但在高中期间，英语偏科，况且父亲的身体突然患病，家境一天不如一天，我也不想再给家里压力，自动肄业了。反思自己，缺少毅力，韧性，不但辜负了父亲，就连高中班主任在多年后见到我，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:龚君临，你是我干一辈子的教育工作的悲哀！青年时没觉得有多重要，但人至中年，虽稍觉惭愧遗憾，却也能平和地接受了。年，我从一场失败的婚姻中走了出来。没有人知道我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。面对老人的百般挽留，我用“一错再错，错上加错。一忍再忍，忍无可忍”表达了我的决绝与果断。我可以不在乎你对我怎样，但我绝不接受一个认为我父亲的性命还不如她爸的房子重要、因她的任性自私而让我父亲憋屈流泪的女人。虽然后来她在电话里哭求复合，但我想起我征询父亲的意见时，父亲的表态是尊重我的决定。我想:天下哪个父母不想自己儿女团圆美满？不支持，不反对，那么在内心底，也是不太认可的。所以我坚辞拒绝，不相往来。我宁可自尊单身，独力支撑这个家，南下漂泊。事业虽想作为，但家境如斯，惟求稳健。年，接到家里电话，父亲腹部检查出有鹅蛋大两个阴影，怀疑是胆结石。医院。当我从深圳风尘仆仆地赶到时，当时的情景让我很心酸:母亲在家操持农务，孩子放暑假了，照顾父亲。爷孙俩头发都长而凌乱，都还穿着冬天的棉拖鞋。父亲的脸黑黄且瘦，胡子拉碴，几近花白。体重只有八十多斤。我心里暗暗伤感:没有女人照顾的家真不象个家啊……我把他们带到镇上理了头发，买了新鞋。安慰父亲说:不要紧的，家事再不顺，形象一定要好点。父亲理发后，精神了一点，但脸看上去更加瘦削，苍白。我决定带父亲进县城全面检查。第二天清早，医院时，小姑和小姑父请好的姓张的专家已等候多时了。医生仔细的询问了父亲的病情，然后在腹部用手探查。对我们说:上腹部手感有两个囊肿，手摸上去，是软的。凭他多年的经验，恶性肿瘤的可能性不大。听了他的话，我心略略平复。马上办理住院手续。但就在我送小姑两口子回去的门诊大门边，他们的话又使我徒然掉进了冰窟:君临，如果你爹爹有什么不测，你要想宽些。我说，不会吧？刚才张医生都说问题不大。小姑说刚才安排爹爹病房时，碰到她的高中同学也在这里上班。就也给爹爹做了番检查。他说爹爹二十多年的胃病，人又剧烈消瘦，在他的腋下和腹股沟发现淋巴结肿大。所以，不排除恶性即“癌”的可能。我知道淋巴属于人体免疫系统，只有在与病毒斗争中才会产生变异情况。本来我对父亲的病情还是抱着比较乐观心态的。那一刻，我陡然感到心脏似被重锤重重击打了一样，“咚咚咚”的似要跳出口腔。虽然在十多年前，我医院，但治疗比较顺利，这样的大事，在我人生中，还是第一次遇到……医院，我极力地表现平静，轻松。我甚至说话时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。但我知道自己绝不能有任何的慌乱迹象，加重父亲的心理负担。侍候好父亲洗潄，我去街上取钱。热闹的街头，人们休闲散步，载歌载舞。真是“几家欢乐几家愁啊”……我无心欣赏璀璨的夜景，空气沉闷的几乎窒息。我想起父亲现在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病床上，不知他此时心里在乱想些什么……我突然莫名的心疼父亲。短暂离开的二十多分钟，我给他打了三个电话。在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后，证实了张医生的判断。父亲的胃内壁光滑如镜，（原来也做过胃镜，却做胃病误诊）胃外壁有两个囊肿。且伴有胆囊结石。考虑到同时做两个手术，风险太大，先做胃切除，身体恢复后再做胆管手术。切除后的病理组织，送院陪养以后，才能确诊是否恶性肿瘤。病不宜迟，明天就要手术。那个夜晚，巨大的心理压力，我整宿都没合眼……
医院出现医闹，手术被拖到上午十一点多钟才开始。我搀着父亲，送他到手术楼的大门外。长长的走廊，父亲瘦瘦的身体，佝偻着腰，穿着宽大的睡衣，象个大衣架。手里拿着各种导管，一步一步地缓缓走向手术室。我心如绞痛，目送着他，热泪盈眶。关上门的那一刻，就好似关上了我的心。胸口有如蹋上一块大石板，沉闷的喘不过气来……我知道，手术时间越长，情况越不乐观。心也就越来越紧张。在将近六个小时的内心煎熬后，父亲终于被推出了手术室。手术非常成功！后来的病理培养也排除了恶性疾瘤。我的大姑、小姑，二弟一直都陪在我的身边，帮忙照料。让我忐忑的心，感到了一丝依靠。真正感觉到亲情的重要。经此一事，我变得莫名淡定与坚强:在经历无数次纠结良性与恶性的心理波折后，世上又有什么事能比父亲的死还可怕呢？父亲虽然看上去神态轻松，甚至给医生说:不管是什么，都割下来，如果有需要，把遗体也捐献给您们研究……其实父亲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，外表平静乐观，只是不想徒增我的压力。私下里，他给二叔打电话交待后事，死后葬在哪里。不要大办，别给我增加开销……这是在他康复后我们聊天，他才提及的。两年后，父亲的身体恢复的较好，但胆囊结石却一直时隐时痛。我决定听从张专家的建议，送他到胆管医院治疗。但由于曾经手术，腹腔环境不清晰，不得已放弃了体外微创。我知道剖腹手术对人体的创伤很大。我安慰父亲说，身体都已全面检查过了，您没有各种器质性的病变和隐疾。我们只要这次再努把力，您就百病皆无了。原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平常的手术，但此后发生的变数却让我至今细思极恐，心有余悸！按照既定程序，父亲送进手术室。二个小时过后，手术室外突然几个医生进进出出，步履匆匆。空气徒然紧张起来。虽然他们戴着口罩，看不见他们脸上凝重的表情，但我感觉一定出了大事。果然，一会儿一个护士和医生把我叫到一边，告诉我父亲的情况:原来父亲的胆囊切除后，会把一截导管套进十二指肠，但手术中却发现父亲的十二指肠内径很小。正常人起码有筷子头大，但父亲的差不多只有圆珠笔芯大。怎么都套不进去。刚才进医院临时请来的胆管专家，操作了半天也没办法，回去了。我就问是什么原因？怎样补救？医生说一是体质问题，有的人先天较细。二是可能有炎症，还处于肿胀状态。唯一补救的措施是装扩张器。我马上说，那好，马上装扩张器！花多少钱我都愿意！但医生的话却又让我头晕目眩:医院没有扩张器，整个市都没有。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强行装上导管，再术后观察。如果不通，还要到长沙去重新剖腹动手术装扩张器。要同意的话就在上面签字。那一刻，我的心里翻江倒海！但我还要强自镇定！我心里明白:父亲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折腾。出现这样的突发情况，按说应该在手术方案中有备案和应急预案的。医生应该预先告知家属。但父亲现在就躺在手术台上。当下也不是和医生理论的时候。不签也得签，签也得签，我别无选择。因工作的关系，鉴字差不多上万次，但从没有象这次凝重，犹豫，纠结！笔拿起又放下，放下又拿起……结石终于还是取出来了。我用纸巾包着，拿给父亲看。希望他能在心理上彻底放松。只是导管的事情一直压在我的心里面，不敢跟他讲。心里只有暗暗祈祷。医生也不敢怠慢，消炎的同时，每天早上，给引流管注射有色剂，通过B超观察十二指肠的内径变化。菩萨保佑，好人平安！情况终于向好的方面发展了。医院，我有一位当医生的高中同学曾在这里上过班，她专门给院长打过电话，医院对父亲的病情也非常重视，照顾得很好。出现这种情况，我想他们也应该是头一次遇到，压力肯定和我一样大。高中同医院看望，父亲生平第一次收到了一大捧鲜花。两次手术，都值农忙收割季节。我给妈说，出钱请人。但乡亲们都说开工钱就不来了，义务为我家收割了粮食。民风淳朴，也反映出父亲平日和睦乡邻，与人为善的品质。真的很感谢所有帮助我的人……父亲的言传身教，人格魅力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的成长。“乐观，坚强，自信，务实”。我与人为善，感恩人世间的一切美好。与养父的血缘亲人水乳交融地生活在一起，一点没有任何生分的成份。我懂得了孝顺老人。我知道善待养父的亲人，也是对他最好的回报。每次赶集回家，我总会给奶奶买猪肉豆腐等等。我怕她头晕，总是叫开车的师傅和乡亲们等我，跑过河桥送到她手上。我知道她爱吃河鱼，即使是冬天，我也会下河网鱼，再背一大包木炭给她送去……奶奶弥留之际，我握着她的手说:感谢奶奶，您生养了爹爹，才让我多了份父爱，您是伟大的，我感激您。您放心，我会好好孝顺爹爹……奶奶肺部积液，呼吸困难，已不能说话，她含笑地望着我和父亲微微点头，是那般的慈祥安心………
这么些年，我长年漂泊在外。工作之余，常打电话和父亲聊聊家常。父亲的身体恢复的不错。通过食补，药补，体重也恢复正常了。但我总是叫他定期复查。没了病痛扰心，人也变得更加乐观开朗了。我总是叫他少干点活，稍微劳动，就当煅炼，够吃就行。每年回家过年，围坐一桌，父亲总是给小孩说:现在你爸的负担重，我和你奶奶都老了，只能靠他一个人。我们也不知还能活多久，能为你爸做一点，你爸就轻松一点儿，起码吃的东西不用掏钱买……满盘佳肴的氤氲香气中，亲情更加酸甜，温润，暖心。异乡打拼，我变得独立坚强。生活中，我从不落泪。但好几次，却在梦见父亲不好的消息时哭醒过来。潜意识里，我害怕那一天的到来。孤枕乡愁，总是想起父亲给我们说过他做得一个梦:他梦见我生父回来了。爹爹对他说:大哥，你现在回来了，那我就回去了，孩子也给你抚养大了，家里虽然不富裕，但也没欠债。我自己搭个茅棚，开块荒地，也足够生活……这样的场景，也许只有电视剧中才看得到:生父外谋生计，多年生死未卜，杳无音讯。所幸另一个男人支撑起了这个家。就在生活渐归平静时，生父历尽艰难又回家了。其时，悖于伦理，又不可能都留下来。但走任何一个，都是剜心割肉般痛！感情，也是在日常生活中点滴积累起来的。我爱生父，但我同样爱养父，我又怎能让他为我耗尽青春健康后老无所依，孤独终老呢？时光荏苒，父亲与我们生活在一起已经三十八年了。我努力地工作，只是想能更好的回馈报答。虽没有大的作为，但路还长，相信越来越好。虽然我有时脾气急，但我从没和他说过一句重话，做到了病有所医，老有所养。我是不幸的，但也是万幸的。某时我想:上天是仁慈的，有良知的:也许是生父上天与他们打官司，他们也觉愧疚，才赐予我一个视如己出的养父。才保佑父亲有惊无险地恢复健康。从某种角度上说，我得到了另一份完整的，感天动地的爱！感激欣慰的同时，却又有一丝淡淡的遗憾:我渴望父亲能有自己亲生的骨肉:或连筋的弟弟，或连心的妹妹。某时与父亲聊天，望着父亲斑驳的白发，心莫名的悸痛！将心比心，同为男人，我亲身体会过初为人父的欣喜与激动！“呜呼，敢问天下男人，舍己无出，而育他人幼螟，能有几人？爱何其浩瀚无私！”这是我为父亲拟百年之后建功德碑自作的碑文片断。现已录入《地杰人灵沅古坪》一书中。我想，父亲的高恩厚德，能以书籍文字的形式传承，感召世人，流芳千古，也算是我为他尽孝，做出的一点点心意吧……
作者简介
龚军令，又名龚君临，七零后，笔名君临天下。张家界永定区沅古坪人。曾从事刻字招牌装潢和古典傢俬工艺雕刻多年。爱好文学、书法、篆刻。现在深圳某外企从事管理工作。